與眾不同 | February 8th Workshop

與眾不同……不算是個好的人生目標，但是個方便的人生目標。沒有人想和自己討厭的人穿同一款衣服，這是人之常情，也是情緒反應（多於深思熟慮）。非常渴望抗拒大眾和非常渴望投入大眾，大概都一樣：人找不到獨自快樂的方法，大眾才能如此牽動情緒。

「與眾不同」如果是做人目標，這等於說「只要和反感的人不同，就能成為心目中的自己」或者說「情緒一到我就去做，最後就能成為理想的自己」，這很有動植物昆蟲或黑猩猩演化策略的風味，但對人類而言就太過依賴荷爾蒙了。

人如果以與眾不同為人生目標，他的存在意義就只能依賴大眾的襯托，結果他是真正為大眾而活。當然，蘇格拉底釋迦牟尼孔子耶蘇也是為大眾而活，還為此奮鬥一生，仍能得到後人的讚頌，可見為大眾而活不一定可耻。

真正為自己而活，是那些一旦死掉就沒有人記得他存在過的人，他們悄悄地降生悄悄地離去；如果他過得快樂的話，這或許（對一些人而言）是更吸引的存在方式。

渴望與眾不同的人眼中的「大眾」，有一大類是中老年人：

這些中老年人是真正的與眾不同，因為他們能活在自己的世界自得其樂……很多年。
有趣的是，一些老年人因太過與眾不同而驚覺自己「脫節」，才想去了解一下「大眾」，
他們的目的就是了解「社會」正在幹甚麼，所以去看看甚麼事最多人做就夠，無必要了解種種與眾不同的次文化。
了解完當下社會最多人做的事，「脫節」的人就想參與，結果他們變成別人眼中的大眾。

太過與眾不同而「脫節」的老年人喜歡重新成為大眾，一些預感即將成為大眾的年輕人卻渴望與眾不同，兩者都關繫到人在群體中的不安。

當社會不是群體

甚少人會說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與眾不同，除非這樣說能得到大眾的喜愛。渴望與眾不同者，往往還是渴望被接納，此處有兩個遙不可及的步驟：

我不可替換。
我不可替換，因此我是這裏的成員 (Member)。

無論他是別人的代替，還是別人將代替他，他都不可能是這裏的成員。

與眾不同者不可替換，這樣才能成為群體中的成員……可惜「群體」不是社會。當社會不是群體，這裏就沒有所謂的「成員」。

人聚在一起時就形成「群體」，但在某些社會，無論多少人聚在一起，都不是「社會」；群體因人而存在，社會不因人而存在。「社會」是群體頭上的機器，這機器被創造出來培殖群體，使群體適合機器的使用；在這裏，每個人都可能被替換掉。

緊急的人，神聖的稱讚

一個人走出家門將遇到甚麼人，都來自他腦中的大眾；「大眾」可說是人腦中的角色生成器。當人對大眾厭惡時，同時是他對自己遭遇的悲觀（卻可能準確的）預測，也是人想起「社會」時，產生了戰或逃的驚駭反應。

當社會不是群體時，人人都緊急，這時讚賞就變成一件聖物，它神聖到連語言也退化，連說句「你今天真漂亮」都怕越描越黑。當稱讚變成聖物，稱讚就是生存貨幣，是人在社會中的生存機會。當稱讚神聖到遙不可及，兒童就只好選擇與眾不同。

Fascinating 意指「迷人」，可用於人身上或形容一場聚會；此時此地，多少人試過（與求偶無關地）讚賞與人的一場相遇是「迷人」呢？快樂的人才能讚賞，讚賞源自人精神的盈餘；想要心靈匱乏的人（認為世界欠了自己的人、緊急的人、不安的人）的嘴巴說出一句好話，就像從他身上割走一塊肉⸺你只有用至高無尚的成就，才能令他神聖的嘴巴吐出一句稱讚。

終極免費午餐

「你和他一樣」實際是對人的排擠和否定，意指這個人只是某個「功能」而且可以被替換。被別人確認自己的獨特，是一種接納，表示對方有看到你的存在。宇宙中的終極免費午餐，除了宇宙本身外，就是人類之間互相欣賞和認可的行為，它是真正的無中生有而且功效顯著。一個互相排擠的群體，很難說集體智力有多高。

何謂獨特

追求與眾不同的人，到底在追求甚麼呢？我相信是追求⸺實現他對自己的許諾；這很不容易：首先，他要想好自己想活出怎樣的人生，這個過程可能相當漫長，幸運的話，與眾不同只是偶爾的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