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普及有兩種，一種是灌輸知識，一種是啟發大眾。灌輸知識的哲學普及沒有故事沒有明星，只有長長的轉述，這個哲學家說過甚麼，那個哲學家說過甚麼，時間一長就讓人麻木，相比主流娛樂吸引的人不會多，而且吸引到的大多是半個內行人，他們實際上不需要再看這些普及內容。如果不談錢的話，「沉悶」並非任何思想的缺點，巿場規模如果養得起這類嚴謹的學科普及組織，那是最好不過。

「啟發大眾」的哲學普及主張與受眾互動，在現實具體事件中學習到「思考」、「批判」、「理性」等等……這種形式較能吸引人，因為大家能參與，能說話，能回嘴，這時，大概會遇到三類人。¹

聆聽者。他們能夠聆聽別人說話，偶爾搭一下嘴熱絡氣氛，又不影響整體活動。最終，有良性循環的哲學普及組織，得依靠這類受眾。
鬧情緒的人。這種人是真的來辯論，他認為自己有滿滿的「理性」，實際上別人感受到的是滿滿的情緒。這些人通常認為自己大腦是一部編碼加工器，任何話題進入大腦，經他處理都能得出一堆「其實」：其實這個是那樣的、其實那個是這樣的。任何東西他都能揭出「鮮為人知」的一面，甚麼東西他都能產生一個說法。他自傲於這個能力⸺然而這是人人都有的能力，人腦的基本功能是編理由和編故事。過度重視自己大腦編出來的「其實……」和「情緒滿滿」兩者經常同時出現，因為他要不是情緒滿滿，別人就不會覺得他「過於重視」；這大多是新手情況。即使對事物理解不多，大腦還是能連連產生看法，可能令自己出醜，或麻煩到別人。解決方法是，放棄表達的欲望，有人問就說說，沒人問就做點別的事；對某種性格而言，這可能要練很久。人不能選擇自己的性格，耐心是唯一的出路。
重新發明車輪的人。即使沒有哲學普及，世界沒有哲學這科目，一些人也會觀察世界，嘗試構造世界的完整圖景，而構造的用詞，經常是他自己才懂；結果就是重新發明車輪。非常相似的看法用完全不同的詞彙表達，「故弄玄虛」又難以理解，特別是描述內心活動過程，由感受到感受，就像是一百個人就有一百種表達。而且，這些「故弄玄虛」及難以理解，恐怕還不夠被研究已久的那群理論加起來全面。

重新發明車輪是個很大的溝通成本，特別是人文學科，要有進展，都要有個方法把重新發明的車輪擋在外面，即「你可以重新發明車輪，但我們不看你的東西。」在學校，學生重新發明車輪後，還是要回到課本；

在哲學普及中，大眾沒有義務要丟掉自己重新發明的理論，也不可能要求人丟掉自己的理論。那麼，需要了解一下這些普通人發明的「故弄玄虛」嗎？
如果把普通人自己發明的車輪擋在外面，哲學普及的「互動」就消失，變成灌輸。
甚至，哲學普及的目標，如果是希望受眾建立自己的世界觀、價值觀，那這些他們自己建立的東西，很可能是必須擋在外面的重新發明車輪。

幸好我不是做哲學普及的，最多我只能作個受眾。

理解到重新發明車輪的意思後，我又變了，看少了哲學類書，還當作追查人物故事來看、當作了解一個聰明人在環境中成長⸺也一樣精彩。要麼就讀個學位，放棄重新發明車輪，跳進學科的大討論之河；要麼就繼續重新發明車輪，別人沒興趣知道的，自己發明自己用²³⸺果然，這又是個階段；或許，讀讀科普書會更快。

FOOTNOTES

1. 或許還有第四類人，他們尚不知道自己了解一下哲學能幫到自己。我不認為人人接觸哲學都能像得到一個蘋果那樣「得到」抽象物件，如「實在」、「邏輯」、「仁」；更可能是，人接觸哲學是得到（活在腦中的）好朋友；他能想像這個人再和自己對比：「這情況，那個人會說甚麼做甚麼呢？」熟練的話，不用問自己就能施展出來⸺人類都是模仿高手。

2. 「有人說過就不要再說」和「有人想過就不要再想」是兩回事。前著在某些場合是適當做法；後者則不可能做到，人不能控制大腦想甚麼不想甚麼。對一些人來說，既然想過，就希望想清楚一點；至於是否重新發明車輪則控制不了，就像一隻鳥也控制不了牠能得到甚麼拉丁文學名。

3. 本文談的是相處技巧，而不是談人人都該遵從的普世處事方針。相處技巧最終還是看大家相處得愉不愉快，用甚麼技巧還是其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