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風》


《妖風》 列出十二步,一個民主社會如何退化成專制社會。這十二步可想像為「如何製造緊急狀態」,每一次緊急,就挪動一點制度,使權力倒向一邊;日積月累,權力最終被一個人完全接收。關鍵是增加群眾的不公平感,以及用(廣告行銷常用的)框架 (Framing) 技巧,使群眾把問題怪罪到政敵及法治上。民粹主義者口裏關心的雖然是財富以及(更偉大的)集體生存空間,但實際上,他們感受到的是自己被不公平對待。

被不公平對待的痛苦,能夠比生理疼痛更強烈1,野心家只需大力挖這些人深埋內心的怨恨,讓他們感受到權力都集中到一個人手上可減輕這些痛苦⸺因為「我們都將成為同一個父親的孩子」⸺但情緒不是挖出來的,是種出來的。


如我們之前所見,現今民主會敗亡,通常都不是因為傳統的突發軍事政變,而是被神不知鬼不覺的威權主義所擊敗。這個過程更為幽微,卻同樣致命,會慢慢割除政治多元性和監督制度,直到連民主賴以為生的最低條件 ── 人民透過公平自由的選舉替換領導人的能力 ── 也被剝奪。潛行的威權主義無止無休,也沒有固定的順序或清楚可辨的階段。不過它確實有種通則套路,我稱為「獨裁者的十二步計劃」:

第一,開始妖魔化對手缺乏正當性且不愛國,質疑他們的名譽和忠誠,指責他們與真實人民徹底脫節。

第二,掏空法院的獨立性,特別是憲法法庭,肅清法官並以忠心黨羽取而代之,或是修改司法結構以削弱法院、將其納入黨的掌控。

第三,攻擊媒體的獨立性,指責他們說謊包庇某些政黨,並動員大眾激烈排斥媒體、斷絕他們的廣告收入、增加稅金、管制媒體 ── 最後讓忠於自己的企業和與黨關係密切的資本家奪取媒體的所有權。

第四,控制所有公共媒體,讓它們為政治服務,成為執政黨的宣傳機器。

第五,加強控制網路,利用道德、安全或反恐的名義,進一步限縮言論和組織的自由。

第六,壓制其他公民社會的要件,包括各種公民組織和大學,尤其是人權與反貪腐團體,將他們汙衊為傲慢、懦弱、自私、背叛國家人民的菁英分子。迫使大學教授畏於在著作和課堂間批評政府。將參與和平抗爭的學生團體呈現得活該被起訴。創立忠於民粹領導人和政黨的假公民組織。

第七,威脅企業界停止資助反對黨。對資助反對黨與反方候選人的企業祭出提高稅金和管制的威脅 ── 如果企業仍不收手,就會被破產。

第八,建立新的裙帶資本主義集團,只有統治者及其派系的親友和同盟能得到政府合約、信用貸款、經營執照和其他油水。

第九,對公務體系和國安機關施加政治控制。指控忠於民主憲法的專業公僕和軍官是「深層政府」(deep state)成員並加以整肅,利用國家情治機關對付已然被削弱的反對派。

第十,進行不公的選區劃分並操縱選舉規則,讓反對黨幾乎不可能贏得下次選舉。確保執政黨就算無法贏得多數選票仍能繼續掌權。

第十一,控制選務機構,以進一步操縱選舉,讓實質的威權統治制度化。

第十二,重複步驟一到十一,甚而加強執行力度,令公民更畏於反對或批評新的政治秩序,讓所有類型的抵抗噤聲。

這個過程聽起來也許很耳熟,因為諸如委內瑞拉的查維茲、土耳其的艾爾多安和匈牙利的奧班等民粹領導人在踏上獨裁之路後,或多或少都用過這些手段來瓦解民主體制。(俄國的普丁雖然不完全是民粹領導人,也用了很多相同的辦法,而且行事更加迅猛。)波蘭的雅洛斯瓦夫.卡臣斯基這類前蘇俄帝國出身的獨裁者也亟欲仿效。而這套劇本在民主行之有年的西歐和美國引發了令人不安的迴響。

FOOTNOTES

1. 伸延閱讀:’These studies remind me of Viktor Frankl’s observations about his concentration camp experiences in his book Man’s Search for Meaning. When beaten by guards or punished severely for no reason or minor infractions, he found the emotional pain and humiliation of unfair treatment almost harder to bear than the physical pain of being beaten.’ 見 Psychology Today – The Neuroscience of Fairness and Injustice.